桑塔格日记
1956年12月
今晚戴维说:“怎么才能有两个丈夫?在一个死后吗?”我回答说:“对。如果一个死了,你可以再婚,如果你想的话。”听了这个,他回答说:“那好吧,老爹死后,我要娶你。”我太吃惊了,也太高兴了,只能回答说:“戴维,这是你对我说过的最美妙的事情。”
1957年×月
我相信什么?私人生活标举文化音乐、莎士比亚、古老的建筑
我欣赏什么?音乐热恋孩子睡觉肉
我的缺点:从不准时撒谎,话太多懒不能下决心拒绝
1957年1月6日
从现在起,我准备写出每个我脑子里出现的该死的东西。
一种因长期浸润于高雅文化而产生的愚蠢的傲慢。
我的嘴腹泻可打字机却便秘。
我不在乎这话脏不脏。学习写作的唯一之路就是写。说你正在思考,这个借口不够好。
1957年12月31日
把日记理解为不过是人的私人的、秘密的想法的贮存器——像个又聋又哑还是文盲的闺密,是肤浅的。在日记里,我不只是更加敞开心扉;我创造我自己。
日记是我表达自我感觉的一个媒介。它再现的是情感上和精神上独立的我。
日记或日志的主要(社交)功能之一完全就是让别人偷看,关于这些人(如父母+情人),我们只在日记里残酷地实话实说。H会看到我写的这些吗?
1958年1月2日
我被婚姻战争——那种殊死的、使人麻木不仁的争斗——吓坏了,麻木了;这种争斗与情人之间激烈而痛苦的抗争相反、形成对照。争斗中,情人们操刀子和鞭子,丈夫和妻子使下了毒的药蜀葵、安眠药和湿毯子。
1960年2月18日
我和I.现在不再真正讲话了。我们已经疲倦,知道一切都已说过,或者至少说的要多于做的(我们说的不付诸行动)。积怨越来越深,而转移视线似乎是件有教养的事情。
我记得我第一次意识到和P的这种状况。那时,我们结婚才几个月。第一次吵架让人感到震惊(是在米德韦德雷塞尔,起因是我把脏袜子扔在卫生间地上;——一周左右后我在看《美与孽》时看到主人公他们吵架,我哭得有多伤心啊),但更糟糕的是,我们吵过以后再也没有和解。一开始,我们会吵,会非常不安,沉默、不说话;接下来,我们俩会有一个人打破沉默来解释、请求原谅,进一步反唇相讥;只有等我们各自抱怨完了、为此后悔,哭过了、做了爱之后,争吵才告结束。可接着,情况变成我们吵架,吵架持续下去。有一两天令人厌倦的、痛苦的沉默——或者也许只是一个晚上——然后,不知不觉地,每天的惯例+义务(过的完全是老一套的生活,这种生活意味着购买食品杂货+换床单和到处找你的另一只鞋)迫使一个人讲话,做到态度和蔼,于是生活的线头又捡了起来,结果,这样的争吵不是被双方同意结束,而是被掩盖起来了。
本文选摘自《重生:桑塔格日记与笔记1947~1963》